从前写的作业，现在看来( lái)还是分清楚“致敬”和“恶搞( gǎo)”比较好

了解对象是评论( lùn)的基础
——从《功夫》中的“致敬( jìng)”现象谈起
缘起
周星驰的( de)新片《功夫》在大陆尽管票( piào)房火爆，但风评却不算太( tài)好。大体而言，主流批评的( de)声音多半集中在“剧情突( tū)兀”、“主题幼稚”等方面，而他( tā)一向的拥趸则大多高喊( hǎn)“周不适合做导演”、“没有从( cóng)前好笑”之类。只是从《喜剧( jù)之王》、《少林足球》一路行来( lái)，作为导演的周星驰真是( shì)在走一条下坡路吗？
“我总( zǒng)以为倘要论文，最好是顾( gù)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 de)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社会( huì)状态，这才较为确凿”（鲁迅( xùn)•《“题未定”草》之七）。其实看电( diàn)影又何尝不是如此？2003年，坐( zuò)在《大腕》的荧幕前，对大陆( lù)国情比较陌生的周星驰( chí)面对影片中的笑料一脸( liǎn)茫然，同周围的大陆同行( xíng)乃至大部分大陆观众会( huì)心的笑容形成了强烈的( de)反差；两年之后，相似的一( yī)幕再次上演，只是这一次( cì)，轮到对香港大众文化懵( měng)然无知的大陆同胞们摸( mō)不着头脑了。
实质
文学理( lǐ)论中，“互文性”是一个专门( mén)的术语，意指通过归因发( fā)现某一文本（或意义）是从( cóng)其它文本（或意义）中析取( qǔ)或据以建构的。它着眼于( yú)特定文本（或意义）与其它( tā)文本（或意义）的联系。互文( wén)性是广泛存在的。兼综诸( zhū)说的教材或旁征博引的( de)史书固然颇富互文性，即( jí)使是号称“独创”的文学作( zuò)品，同样依靠互文性来建( jiàn)构与展示自己的内涵，用( yòng)典就是诉诸互文性的常( cháng)见手法之一。当然，互文性( xìng)并非单指文本之间的关( guān)系而言，历史的、社会的条( tiáo)件同样是改变与影响文( wén)学实践的重要因素，读者( zhě)先前的阅读经历、知识储( chǔ)备和在文化环境所处的( de)地位也形成至关紧要的( de)互文性。撇开其中等而下( xià)之的“抄袭”之外，古代诗文( wén)中的“用典”可以凭借较少( shǎo)的笔墨，在拥有类似文化( huà)背景的读者心中激起丰( fēng)富的意向和感受；而中国( guó)现代武侠小说的成功，除( chú)了以本土特有的文化背( bèi)景“侠”为题材之外，结构和( hé)手法等方面向西方“借鉴( jiàn)”之功亦不可没，比如金庸( yōng)《连城诀》和《基督山恩仇记( jì)》以及古龙《流星•蝴蝶•剑》与( yǔ)《教父》都是很好的例子。
不( bù)过“致敬”算是其中较为特( tè)殊的一类：选择经典的形( xíng)象、台词或是情节加以变( biàn)形的重现，让与创作者同( tóng)样熟悉原著的观众能够( gòu)在看到后大叫出来：“啊啊( a)，就是这个了！”这样做究竟( jìng)有何意义呢？或许没什么( me)实际作用，甚至也不是必( bì)需的，但至少它确实可以( yǐ)带来快感，一种类似于幼( yòu)时和好友在人群中讲着( zhe)自创的“黑话”让旁边的人( rén)面面相觑不知所云的快( kuài)感。正面的例子如汤显祖( zǔ)在《牡丹亭》中每一折的末( mò)尾都用一首集古人成句( jù)的绝句来总结内容或是( shì)像现今风靡台湾的小说( shuō)《阿里布达年代记》中充斥( chì)着网上的YY小说（因主角大( dà)都由于作者的意淫而智( zhì)慧无双武功高强风流倜( tì)傥后宫成行，故名）中的经( jīng)典片断，足以引得览者会( huì)心一笑；而反面的例子像( xiàng)是施哲存的《石秀》、新近的( de)《Q版语文》或是网络上流传( chuán)的《铁拳无敌孙中山》和《赤( chì)旗寰球记》，更给人带来一( yī)种颠覆的刺激。而《功夫》如( rú)周星驰自述，正是一部向( xiàng)哺育他成长的香港文化( huà)致敬的影片。下面，就来看( kàn)看这简单的几个字背后( hòu)究竟包含着什么吧。

正如( rú)很多影评所注意到的，《功( gōng)夫》中有很多台词、场景和( hé)桥段似曾相识，比如鳄鱼( yú)帮老大的“还有谁？！”来自《特( tè)洛伊》中阿喀琉斯的：“Is there no one else?!”；鳄鱼( yú)帮被做掉之后的镜头开( kāi)始交叉剪辑于犯罪现场( chǎng)黑白照片和斧头帮的集( jí)体热舞，则大有《洛城机密( mì)》+《芝加哥》的风韵；三杰临死( sǐ)一幕，五郎八卦棍的“力量( liàng)越大，责任越大！”自然是在( zài)恶搞《蜘蛛侠》，而阿星去救( jiù)火云邪神，门前有血流奔( bēn)涌则是出自《闪灵》的经典( diǎn)镜头；阿星一把抓住黄圣( shèng)依做“乱世佳人”状，身后就( jiù)是一张人物造型一模一( yī)样的巨大海报，这是出自( zì)1935年的经典好莱坞歌舞片( piàn)《礼帽》；最后火云邪神去城( chéng)寨找阿星算总账，和阿星( xīng)同时打开不同的门是模( mó)仿《沉默的羔羊》里女警探( tàn)和另一群警察同时敲不( bù)同的门找凶手，而开门一( yī)片白光、之后阿星一飞冲( chōng)天悟出如来神掌是来源( yuán)于《Matrix》第一集最后一个镜头( tóu)；阿鬼临终前说的话是：“What are you prepare to do？”，这( zhè)是模仿《铁面无私》肖恩.康( kāng)纳利的台词；包租公和包( bāo)租婆那黄色紧身运动服( fú)像《Kill Bill》的女主角，而其实昆汀( tīng)自己也是向李小龙《死亡( wáng)游戏》致敬……这里的致敬对( duì)象主要是电影这同类的( de)艺术样式，范围涵盖了世( shì)界；此外还要注意到游戏( xì)对于影片的影响：“不正常( cháng)人类研究中心”这个场景( jǐng)中，整个大楼的样子、阿星( xīng)接过的地图和营救任务( wù)酷似《合金装备》、《分裂细胞( bāo)》等经典游戏，而研究中心( xīn)里阴森氛围的狭窄过道( dào)、锈迹斑斑的铁门和突然( rán)伸出的怪手则像是《寂静( jìng)岭》中的场面。
而影片中的( de)插曲和配乐则主要是对( duì)于本土资源的重新使用( yòng)。整部片子一共大大小小( xiǎo)融入了6部大家熟悉的民( mín)乐：《闯将令》、《四川将军令》、《十( shí)面埋伏》、《东海渔歌》《、小刀会( huì)组曲》，甚至还有一首《英雄( xióng)们战胜了大渡河》，首首都( dōu)使人热血贲张，有一种男( nán)儿当自强的豪情不禁油( yóu)然而生。《闯将令》以高亢的( de)唢呐引领，具有逼人的豪( háo)迈气势，非常适合在武侠( xiá)片决斗时刻引用，这在五( wǔ)六十年代香港粤语武侠( xiá)电影中经常采用。《小刀会( huì)组曲》受到香港武侠导演( yǎn)普遍欢迎，它本是舞剧《小( xiǎo)刀会》的配乐，但因其慷慨( kǎi)悲壮的基调和浓厚的民( mín)族色彩而成为民乐经典( diǎn)。像新旧《龙门客栈》，《黄飞鸿( hóng)之男儿当自强》，甚至包括( kuò)周星驰著名的《大话西游( yóu)之大圣娶亲》都使用过它( tā)作为配乐。在影片全景式( shì)的介绍“猪笼城寨”时使用( yòng)的音乐是《东海渔歌》，这首( shǒu)悠扬的古筝曲轻灵活泼( pō)，仿佛使人看到一幅愉快( kuài)而生动的市民生活画卷( juǎn)。由著名作曲家时乐髯髑( dú)的《英雄们战胜了大渡河( hé)》，传达出既紧张又热烈的( de)气氛。

但是舍此之外，更为( wèi)核心、更多香港文化传统( tǒng)的浸润和周星驰本人的( de)坚持对于大陆观众来说( shuō)，相对就不那么容易能够( gòu)感受和体会到了，大多数( shù)批评正是缘于对此缺乏( fá)了解（而恰恰这部分对于( yú)香港观众却最为耳熟能( néng)详）。
首先还是看看电影的( de)影响。人物方面，由于这几( jǐ)年金庸的逐渐被神化，“神( shén)雕侠侣”在大多数人眼中( zhōng)并不陌生，甚至还有原书( shū)的忠实fans为其形象在影片( piàn)中被丑化而愤愤不平；但( dàn)其实这种改编几乎可以( yǐ)算作是香港电影的传统( tǒng)，无论是玩深沉的《东邪西( xī)毒》还是凑热闹的《东成西( xī)就》早就这样干过了：这里( lǐ)的人物名称只是一个符( fú)号，给你一个印象——一种中( zhōng)国、江湖、功夫的Feel。而“火云邪( xié)神”则正是邵氏武侠老片( piàn)《如来神掌》中的反派，据此( cǐ)改编的同名漫画更是香( xiāng)港漫画史上的经典之作( zuò)。除此之外，“蛇形拳”、“六指琴( qín)魔”、《东成西就》的“香肠嘴”、《少( shǎo)林足球》的群小踢球；“斧头( tóu)帮”的大阵仗来自邵氏老( lǎo)片《马永贞》、“五郎八卦棍”出( chū)自刘家良导演刘家辉主( zhǔ)演的同名电影、肥婆四的( de)“狮吼功”是模仿《倚天屠龙( lóng)记》里的谢逊、“火云邪神”双( shuāng)指夹住子弹也堪媲美东( dōng)方不败……再加上“浩气长存( cún)的伟大武术家李小龙先( xiān)生”，《功夫》致敬了香港武侠( xiá)片的黄金年代，荟萃了那( nà)个年代的诸多见证人，是( shì)为集大成者。
接下来则看( kàn)看动漫的力量。斧头帮主( zhǔ)满头烈火绝尘而去、包租( zū)婆追逐阿星时腿化车轮( lún)，有人认为这种表现手法( fǎ)“过于夸张、太不写实”，而相( xiāng)信每个对动画、漫画稍有( yǒu)涉猎的人都会觉得这样( yàng)古板的看法不值一晒；至( zhì)于为人攻击最多的“毫无( wú)铺垫就不断出现新的高( gāo)手”、“基本上就是一路打倒( dào)底”，恰恰正是作为《功夫》一( yī)大营养来源、号称“无战不( bù)欢”的香港漫画的最大特( tè)征，这或许是那些高明的( de)评论家所不屑于了解的( de)吧。同样的，片中出现的同( tóng)性恋情节也和港漫中常( cháng)有的“搅基”（搅：搞；基：gay）如出一( yī)辙。
无须论及其余，让观众( zhòng)们看着自幼熟悉的角色( sè)们在大银幕上再次亮相( xiāng)却演绎出一个陌生的故( gù)事，仅仅这种追忆和新鲜( xiān)混杂的感受就足够美好( hǎo)了。反观大陆，由于历史原( yuán)因，并没有类似的全民性( xìng)的共同记忆，不过设想小( xiǎo)兵张嘎和三毛、那吒一道( dào)大闹天宫是什么情状，当( dāng)能略有所悟吧。

周星驰电( diàn)影为人诟病之处还有所( suǒ)谓的“庸俗”和“肤浅”，这多少( shǎo)也和他个人的抱负和坚( jiān)持有关：他的作品有着强( qiáng)烈的“草根精神”，所以往往( wǎng)就很难“高雅”得起来。而在( zài)《功夫》中，小人物生活的无( wú)奈和辛酸和平静的歌哭( kū)、对于爱与正义朴素的信( xìn)仰、简单的让人不带负担( dān)的大笑终于在《喜剧之王( wáng)》的生涩和《少林足球》的稍( shāo)显恶俗之后完美地结合( hé)起来；那些庸常的生活片( piàn)断：孩子的天真和幼稚、少( shǎo)年的无知和残忍、中年的( de)空虚和沉重，如果已经淡( dàn)忘或者还没有体会，就不( bù)会感受到平常外表下浓( nóng)浓的情意，就好像一张贺( hè)卡，贺卡上的祝福和真情( qíng)实感只能使用已经被俗( sú)化的方式和词汇来表达( dá)，重要的是你是否还能够( gòu)感受到真心。在与学者李( lǐ)欧梵对话时，周星驰说自( zì)己的作品之所以有强烈( liè)的草根精神，是因为他出( chū)身于草根阶层，故能深切( qiè)体会民情，并以其独特的( de)手法突出对香港的情怀( huái)。这足以让一些自称周星( xīng)驰Fans却只想没心没肺地笑( xiào)几声的人深思，也是对于( yú)《功夫》的最好注脚。
结语
毛( máo)主席教导我们，“没有调查( chá)就没有发言权”（引用这句( jù)就是向几十年前大陆的( de)流行文体致敬，xd）。同样的，文( wén)学评论也首先应当建立( lì)在对于作者作品及其背( bèi)景有所了解的基础上，而( ér)非简单倾泻主观感受或( huò)是拿着同一把尺子到处( chù)去量，否则就会成为肤浅( qiǎn)的读后感或是“某种思想( xiǎng)在文学领域的应用成果( guǒ)”之类的东西——无论多么感( gǎn)情充沛或是蕴涵着多么( me)深刻的哲理，却总不能算( suàn)作文学评论。这是朴素的( de)常识，甚至因为它太朴素( sù)了，往往在不经意间被忽( hū)视或者遗忘。唯其如此，时( shí)常重提才显得更为必要( yào)。
附录
1. 有关文中提到的商( shāng)业集团利用同一题材开( kāi)发不同商品占领市场的( de)问题。
a. 重新开掘：例如《教父( fù)》，从小说到电影到游戏，历( lì)时多年，辗转授权
b. 齐头并( bìng)进：例如《哈里•波特》，小说、电( diàn)影、游戏几乎同时出击，相( xiāng)互授权
c. 四面开花：例如日( rì)本经典的ACG（Animation Comic Game）模式，欧美TSR公司( sī)的TRPG模组、小说和世界设定( dìng)彼此配合等，版权所有者( zhě)同一
d. 中国特色：正面如香( xiāng)港《风云》，小说、漫画、电影、电( diàn)视剧；反面如国产《蓝猫淘( táo)气三千问》，居然也有诸多( duō)品牌专卖店

2. 关于香港漫( màn)画：
a. 七要素：天命、战意、战力( lì)、武学智慧、血统、招势、兵器( qì)
b. 关键词：逆天
c. 成因：高度激( jī)烈竞争的市场，短促出版( bǎn)周期，每期都需要高潮
d. 引( yǐn)进情况：多为二流，多为盗( dào)版，类似于电影、游戏，审查( chá)制度的问题